——在“山野笔触 人类情怀:薛涛作品研讨会”的致辞
薛 涛
各位嘉宾、朋友,下午好!
欢迎你们来参加我的作品讨论会!感谢即将发言的嘉宾,感谢活动的主办方——中国图书进出口总公司,她将我的很多作品向各国推荐,让我写的故事走出中国,也走到了意大利。我还要感谢生命树和百路桥这两家文化机构,他们总会让我产生美好的联想——一棵树弯曲成一座桥,他们就是我出国路上遇见的一座漂亮的桥。
今天的会议主题有两个关键词,“山野笔触”和“人类情怀”。这两个词提炼得非常精准,我无比喜爱。今天我就来讲讲我与这两个词的故事。
去年春天,我把听诊器贴在一棵核桃树的树干上,结果我听见风扭动树梢儿发出的响声,很像中国传统的打击乐器中的梆子。我又把听诊器放在一个树桩上面。树桩的前身是一棵枫杨,已经沉寂两年,主人说它死了。我居然隐约听见水流动的声音,我断定树桩没有死。两周后,树桩的一侧果然发出一片嫩叶子。它果然活着。听诊器让我听到树木内部的响动,这是生命在躯体里面的活动。我就像洞悉了天大的秘密一样兴奋。
我还有发现,我发现了自己的耳朵。耳朵一直为我工作,可是我忽略它们多年了。很多年来,我的身体和意识貌合神离,很少住在一间屋子里。身体是一棵规规矩矩的树,偶尔才摇动几下。意识却像风一样四处招摇,非常潇洒。我们知道,大部分人,尤其是大部分作家都是这样安排的——让身体按部就班,让意识信马由缰。凭借这个看似绝妙的安排,我们创作出一部又一部作品。我也这样干,在过去的几十年把身体随便扔在一间屋子,任由意识上天入地、肆意狂奔。我们形成了这样的共识——对身体的禁锢并不影响精神生活和精神创造,于是我们纵容了身体与意识的割裂状态,于是我们也忽略了一个事实,当意识在森林和湖泊的上空游历的时候,身体也想追上去跟它一起观赏远处的风景。
三年前我有了去山区短暂工作的机会,在我犹豫的时候,身体告诉我它不想再困在办公室和会议室里,也不想再横穿拥挤的马路。它还告诉我,它理应过上更好的生活。我出发了,把身体带到山区小镇,这里有山有河,有林有鸟。我还为它找来伙伴,一辆独轮车,一辆自行车,一条小狗。去年春天,我把听诊器放在树上,让耳朵听见山林的呼喊。这个举止不会让邻居大吃一惊。就算我把听诊器放在石头上面,他们都不会感到奇怪。他们早就知道了,这个外来的家伙是一个随心所欲的人。“随心所欲”说的就是身心合一,让身体也过上自在的好生活。
现在,我可以自豪地通知大家,我的身体和意识仍旧过着这样的好日子,这样的好日子还会继续下去。它们不再分居,也不再吵架;我思考的时候,意识活跃,身体也没闲着;我发呆的时候,身体闲散,意识也松松垮垮;我读到哪里,身体就跟到哪里;身体感知到什么,我就写什么。
前几天早上,我推着独轮车走上山坡,小狗跑前跑后,如影相随。我放眼望去,发现四周林木披上雪白雾凇,把沟里的村庄包裹起来,只有那条伸向远方的墨迹(公路)能证明这里只是世界的一部分。我在这个奇异的时空恍惚地走着,我听见独轮车的歌唱,我还听见无数生命发出的轻微的呼吸,这呼吸里面夹杂着悲与喜、幸与不幸、苍老与新生。这呼吸当然包括我自己、身边的小狗、山下的邻居,还有意大利的总统阁下,以及走在帕米尔高原的几个小孩……这正是我渴望探究的疆域。